槙岛圣护独自一人站在十四层公寓楼的楼顶,俯视着楼下的喧闹。这里是乱象的源头和中心,五个街区之外,就是和东京都最大的废弃区扇岛交界处。公寓楼的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看见东西向马路上沿街的全部情况,南北向虽有所阻挡,但无大碍。路边的商铺无一例外被砸破了玻璃橱窗,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和玻璃渣在地上反射出火光。混乱的人群挥舞着手中的照明工具和武器,尖叫声和怒吼声此起彼伏,期间还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你想见我的话,大可以打电话,我留号码给你了。”楼顶的强风吹起白发男人的衣袂,披散着的长过肩的柔软发丝也在风中舞动。听到说话声的槙岛转过身,看到穿着黑色羽绒服的杂贺夜星,“风吹起你的头发的样子很美,但我只觉得冷而已。”
“我发现你似乎很畏寒。”
夜星耸肩:“四分之三俄罗斯人血统的人是在和我炫耀抗寒能力吗?”
槙岛轻笑:“难为你了,提早从温暖的南方疗养院回来。”
如果有一项比赛内容是比了解对方的程度的话,槙岛已经0:1先丢一分了。公/安/局的防火墙再好,杂贺夜星的资料也是实打实地存在数据库里的,只是怎么取得的问题。但他的资料从泉宫寺处离开他就着手检查了一遍,任何网络或数据库都没有他的身份信息,更逞论他的父亲是日俄混血,母亲是俄国人的这样的细节了。他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获取了他的身份。他好奇,但他不能问,先提问的人就输了。
夜星轻推眼镜环顾四周,随后走到槙岛的身边,栏杆不高,不需要俯首就能看清楼下的情况:“这里可真是观看暴/乱的绝佳观赏席,居高临下,历历在目。只是可怜潮砂的居民,要经历这无妄之灾。”
“并不是无妄之灾。看见那边被泼了汽油烧起来的店面吗?”
“是药店和社区医院吧。”
“居住在扇岛的流浪汉明明犯罪系数和色相都是安全的,但就因为他们住在扇岛,因为他们衣冠不整,因为他们拒绝生活在女巫的神谕下,这几家店和医院都拒绝为他们提供基本的服务。”
夜星接下去说:“所以当潮砂失去了西比拉的保护,他们首当其冲被报复了。”
槙岛看着曾经衣着光鲜的居民在打斗和烟火中变得和流浪汉一样衣衫褴褛,和善的面孔上露出和犯罪者相似的狰狞表情,金色的眼眸中流出笑意:“当恶意有理智支持的时候,它会变得高傲并以它的全部光彩来炫耀理智。当严厉或冷酷的选择没能达到真正的美好,而必须去回头追随天性的时候,它就由于这倒退的理智而变得傲慢。”
夜星没有马上接话,转头问:“你是学哲学的?”
槙岛讶异,夜星对他的出身了如指掌,但却不知道他在哪里读书,念的什么专业?还是说,这是某种试探?
“你觉得我像是学哲学的?”
夜星摇头:“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学哲学的,所以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有学文学的才喜欢大量引用别人的名言然后指望着有人能正确说出这些话的作者和出处。”
“布莱兹·帕斯卡。”
“帕斯卡尔。”
两人同时说出了相同的名字。
夜星看着神情不悦的槙岛,笑得开心:“我知道。只是不想回应你的话。”
槙岛勾起嘴角:“是啊,毕竟我面前就站着一个学文学的。”
“我可不是来找你闲聊的。说正事,扇岛已经向世人展示过尖牙利齿了,差不多该收手了。”
“扇岛重建计划还摆在某张办公桌上的话,就没办法收手。”
“啧。”夜星的眼神是赤/裸裸的鄙视和嘲讽,“政府里不仅有驯兽师,还有猎人。彻底消灭不服从西比拉系统的存在,这样的提议呼声一直很高。哪天真的实行了,扇岛拿什么来抵抗军/队和重型武器?不会是早八百年就该停用的流水线加工机器人吧?”
“那你呢?你是什么人?”
“我?我可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
“哈哈哈,好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槙岛笑得开怀,手指摩挲着下巴,“我会带回一部分人的,但是你也应该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有的人是没办法撤回来的了。”
“少来。他们还远远没到杀红眼的程度,想要公/安/局帮忙解决异己,三个问题,不算贵吧。”
槙岛低头摆弄手机:“你问。”
“藤间幸三郎现在在哪里?”
“你说谁?哦,眼下有泪痣的那个,他三年前就和那位小姐偷渡离境了。”
夜星整个人转向槙岛,面无表情:“说谎也要看对象是谁。你可能觉得很有意思,但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槙岛半举双手,作了个投降的姿势:“2110年一月十五日,木曜日,他被两位女性带走了,之后下落不明。”
“你说的日期并不是木曜日。”
“你脑子里难道装了个万年历吗?我不记得具体日期了,但是木曜日没错的。你找他想干什么?”
“和你无关,他拿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嗯?有意思。第二个问题。”
“扇岛的人口数是多少?”
“28万左右。”
“净增长率?”
“千分之三。”
夜星嗤笑:“你要是不知道大可以告诉我不知道。”
“好吧,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扇岛的死亡率?这个你应该知道。火化炉是在你们的控制之下的。”
“千分之十一。”
夜星边点头,边拎起手提箱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小箱子放在槙岛的脚边:“这是迟到的贺礼,毕竟扇岛迎来新的统治者的时候,我在所泽,分身乏术。”
槙岛挑起细细长长的眉毛,没说话。
夜星执起槙岛的右手,以唇在他手背上轻碰了一下:“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