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贺本宅是一个欧式庄园，配套花园树林河流山丘，从夜星的曾祖父杂贺雅人那一代开始建造，见证了杂贺家不曾中断的豪富。因为夜星的祖母喜爱白蔷薇的关系，主楼前就有一整片的蔷薇花圃。一个穿着褐色格纹西装的金发男子跪在花圃边，挑选出盛放的白蔷薇，用花剪剪下来，去除杂叶，削减成合适的长度，插进一旁的青玉色花瓶里。有着一头亚麻色卷发的少年慢慢走近，站在男人旁边三米的位置，没有再靠近。
花瓶里的白蔷薇完美地摆成了一个半球形，金发男子捧着花瓶站起来，看到少年已经和自己相同的身高，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转身走向府邸。
他将花瓶放在长餐桌的中间。两人各坐一头，隔着鲜花和烛台，都看不见对方的脸。男人从醒酒器里为自己斟酒，举杯遥祝：“敬杂贺雅一。”
牛扒刀从另一头飞过来，被最靠近男人的一盏烛台的其中一枝擦了一下，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无耻！”
男人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撑在下颌：“我做了什么？”
长桌另一头的少年无言以对地愤怒着。
“杂贺雅一被害，是本家派的杀手。杂贺雅一大脑被挖走，是西比拉的医疗团队动的刀。杂贺雅一背叛集团杀戮盟友，是女巫近二十年的不懈努力的洗脑成果。杂贺雅一死亡，是他的师父和他的弟弟亲自下的手。从头到尾，我只是把他从百脑汇里带了出来，小小贡献而已。我到底做了什么，称得上无耻的事情？”
偌大的宴会厅，只有长桌两端坐着人。壁灯柔和，烛光摇曳，墙壁上挂着油画，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还原了本宅的样貌。这是杂贺夜星长大的地方。
男人拿出一本陈旧卷边的牛皮笔记本来，随手打开，翻看几页后像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片段一般开始朗读其中的段落：“西比拉引入的犯罪系数体系，带来了社会整体的便利与福祉，牺牲的却是每个人个体的自由，不仅犯罪行为是犯罪，犯罪思想也是犯罪。东京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圆形监狱。”男人将捧在手里的笔记摊在餐桌上，按住中间，“呲啦”撕下一页来，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2090年3月8日，晴。呵呵，这个人的日记甚至都不需要编撰就可以拿去发表，充斥着对社会对哲学的思考，别是个圣人吧？”说着就把那页纸放在烛火上点着了。
烈空身体后仰，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晃动着杯中的红酒，嗅闻香气：“对于认识杂贺雅一的人来说，他就是完美的。他们照着他的样子培养你，试图从一个活着的孩子身上找出一个死人的幽灵，然后在你需要他们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鬼影。我所做的事情，只是击碎了他们虚妄的希望。让他们看看，他们所期待的救世主，已经变成了魔鬼的一份子。”
少年站起来，几步走到长桌另一头，“啪”地合上了桌上的笔记本，抱在怀里：“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想利用西比拉最后的反扑消耗掉那些不听你话的老人。他们的接班人更年轻，相对缺乏权势，也更容易被你操控。”
男人笑得从容：“没错，也是一方面。不过，最重要的一方面还是为了你，吾爱。男孩到男人的转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崇拜父亲转变为否定父亲。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转变。你总是向身边的年长男性寻求支持，杂贺雅鹤、杂贺让二、还有那个狡啮慎也。他们真的有帮你吗？没有吧。杂贺雅鹤根本没有15g肉毒毒素①，和你的命捆绑在一起的百万市民是一连串的谎言和烟雾弹，是诈唬。倒是你死后会释放进诺那塔管道的麦角碱②，他反而只字不提。等着自己的孙子和敌人同归于尽难道是什么成熟的计划？只是满足他自身的疯狂罢了。杂贺让二也是可笑，广宏集团赚钱他帮不上忙，吸引西比拉注意力是你亲自在公安局顶，联络盟友更是拉不来压不住，除了他的几个学生，他帮上你什么了？哈哈，狡啮慎也，你几次自杀，他什么看出来过了？是你演技太好还是他蠢到注意不到？你的才智早已就绪，但你的精神始终彷徨。你就是需要父亲的角色。但我会告诉你，你不需要。你熟读杂贺雅一的每一篇日记，记住他生平的每一个点滴，贴近他敬畏他膜拜他。他死了，对那些老头来说，是破灭，对你来说……”
“是新生。”
高大的男人站起来，将少年拥入怀里，左手揉捏着对方的后颈，语气轻柔和缓：“是的。是新生。我很高兴，你长大啦。过去所有的遗弃给我的记忆，分裂给我的想法，倾泻给我的情绪，你都收回了，完整地消化了，杀死杂贺雅一的幽灵，你将从他的裹尸布里新生。”银质餐刀从肋下捅入体内，他搂住少年，在耳边低声安抚他。“嘘——嘘——，我已经抵达腹主动脉了，过程会很快的。”
少年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死死压在胸前，腹部的潮暖黏腻在无声扩散，肢体渐渐僵硬，意识开始溃散，他艰难地喘息，在男人的耳边留下几个音节：“你说的对，父亲。”紧接着一口咬在男人的咽喉处。
男人本来禁锢着少年的胳臂用力想将对方扯开，但咬住了猎物的人绝不松口，牙齿在摩擦中割入更深处。噬人的少年被释放的双手抓住对方的头和脖颈，把尖利的部分递向柔韧的血管壁。
两人在扭打中倒下来。
宴会厅里厚实的波斯地毯上，开着艳丽的红色玫瑰。天鹅绒桌布被扯动，烛台倾倒，烛火点燃了桌上的装饰。火舌舔舐着周围，蔓延到笔记本上，被点燃的书页在热风里飞得到处都是，燃着了宴会厅窗子用的厚重窗帘。温度蹿升，房间里视线可及之处都是火苗。
宴会厅之上的楼层消失，建筑外的花园变成了广阔的海洋。挂在空中的是犹如梵高《星月夜》一般躁动的的星辰和坍缩膨胀交替进行的太阳。空间的光线剧烈变化，海面时而平滑如镜，时而掀起滔天巨浪。立于海面上的建筑在金红色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沉入海平面之下，天空最后一点光亮和海面上的最后一簇跃动的火星交相辉映，齐齐陷入黑暗。
①15g肉毒毒素纯物质，注意是纯物质，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获得。一支商品级医用肉毒毒素，含量是100U，根据我粗浅的知识来换算，大约是100微克（0.0001g），要凑够毒杀百万人的毒素，日本国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偏偏杂贺雅鹤这个人，老婆家里是南美军火商，儿媳家里是欧洲医药巨头，他自己在东南亚有战争经历（肉毒毒素一开始被用作神/经/毒//气/武/器），西比拉还真不敢赌他没有。
②麦角碱，麦角菌属侵染谷类作物产生的生物碱毒素，对神经受体有不良作用，可影响神经系统的传导功能。
③烈空捅刀夜星的场景，致敬了美剧汉尼拔S02E13的名场景，此剧极大地提高了我的美商和对变态的理解。